公 法 评 论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上帝的沉默与受苦的耶稣

曾庆豹

上帝沉默了吗？耶稣的受苦是上帝彻底的失败吗？祂果真没有看见人世间的泪水、挣扎、受苦与荒谬吗？

　　耶稣的身体挂在竖起的木头上，耶路撒冷城在一夜显得格外热闹。沉寂的大地依旧一样的沉寂，然而，历史时间永无复归此时此刻的安然来临，这一天正是基督徒所思念的「受难日」。圣经马可福音十五章卅四节记述了耶稣在临死前所喊出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以罗伊！以罗伊！拉乌撒巴各大尼？（亚兰文）翻成白话即是：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为什么离弃我？果真上帝离开了耶稣吗？耶稣亲临这酷刑究竟意味着什么耶稣的受苦、受死又与这句话有何关连？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为什么离弃我」是句吊诡（paradox） 的话，任何直线性的逻辑推理都无法获得其解，无法扣紧着耶稣是上帝之子的这个神学命题给予解释。换言之，字面意（textual meaning） 的解读是无法窥见此命题在神学意涵上的丰富与玄妙的。

　　耶稣在十字架上所承受的，是人间最大的苦难，受苦的耶稣意味着上帝在受苦。十字架的酷刑象征着耻辱、邪恶、违反正义、非人性的行为，十字架的竖立标示着上帝的沉默、上帝的缺席、人间的无理，而且是彻底的孤独和沉重。耶稣当下所经历的，是一次「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轻（重）」，是无言的沉默，也是非言说的吶喊，什么是轻、什么又是重？无人能回答其标准在那里，沉默是言说的又是非语说的。

这是人类司法史上，最违反正义的案件，此时此刻，甚至连那爱公义、好怜悯的上帝也变得格外的沉默。

上帝并非真的离开了耶稣，祂以另一种方式来突显祂的存在，上帝保持着沉默，没有实时干预耶稣正在受苦的事件（event）的事实，这是上帝以祂最严厉、最直接的态度宣判人间的不义与无情；上帝以沉默的方式批判、并否认人间一切的虚假与错误，因为人间的自以为义，正好是人无法分清什么才是正义、什么才是怜悯。上帝以嘲讽的方式揭露了其中的荒谬与无知。

用吊诡的话来说，上帝并非沉默，祂是用沉默的方式表达祂的态度，沈默成了上帝最直接、最可怕的干预，批判了人间的邪恶与残酷。

耶稣的吶喊、挣扎与痛苦，在十字架上的那一刻，非参与性的旁观者是无法想象的。耶稣心中的矛盾显得格外的孤独和凄凉。门徒四散离弃了祂，连最亲密的西门彼得也在鸡叫前三次不认祂，耶稣默默承受着人性的荒唐和无常，从祂刚进入耶路撒冷城时受到夹道英雄式的欢迎，一夜之间，同样的人群却成了迫使祂钉在十字架上的最大凶手，同一张口之前能说出「和散那」的颂赞，但在最关键的一刻却转变为集体疯狂、歇嘶底里的口号：「钉祂十字架！钉祂十字架！」，释放了大盗巴拉巴。

此时此刻，只有上帝最能体恤耶稣的苦楚，也只有上帝能擦拭耶稣的眼泪，更是只有上帝能愈合耶稣在心灵上的破碎与伤口。「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为什么离弃我」的说出，是因为这时耶稣与上帝之间的关系极端的密切，耶稣在她痛苦的时刻，更是深刻的体会到上帝与祂同在的极端重要性。那位祂终日祈祷、宣讲、遵旨的上帝，在永恒之中顿时成了受苦的上帝，背负着一切苦难、挣扎、泪水、伤痛的上帝。所以，要紧的不是上帝果真离开了耶稣与否，而是在受苦中证实了上帝同在的事实。

是耶稣亲临了这一次人间最大的苦难，没有人或法律能解释何以耶稣必须承受十架的酷刑，更是没有人能体察在耶稣的受苦中，经历了上帝在生命中的不可分性。人世间有太多的苦难无法容易获得解释，耶稣在十架上的苦难是最好的例子；苦难的极端荒谬性说明了人世间有太多的不公平、无知与错误，但在受苦的耶稣的事件中，上帝以祂独特的方式--沉默，以非言说实践（non-discursive practice）来呈现祂最可怕的宣判。

　　上帝沉默了吗？耶稣的受苦是上帝彻底的失败吗？上帝果真没有看见人世间的泪水、挣扎、受苦、荒谬吗？抑或上帝就显现在泪水、挣扎、受苦、荒谬之中？上帝以沈默作为祂对这些事实的表态，在这之中，使人格外的体验到上帝就在泪水、挣扎、受苦、荒谬。这时候，上帝不再是一位遥不可及的信仰或膜拜的对象，而是使人透过在受苦的经验中，与上帝之关系变得格外的亲密与不可分。

上帝没有否定或咒诅苦难，因为祂自己参与了十字架上的苦刑；上帝的沉默也不表示祂不在场，而是对一切邪恶与错误作了一次终极性（ultimate）的批判。难怪二十世纪神学无法回避对于苦难的论述，人类在二次世界大战经历的法西斯主义和奥斯威辛集中营事件，不正好是我们倾听上帝那「沉默」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