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从“权威主义的马基雅弗利”到“民主的马基雅弗利 ”

           ——亨廷顿政治发展理论的新转变

                          丛日云

 政治发展理论在西方起源于50年代,至今仍然是一个年轻的学科。
它所研究的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问题是当代世界面临的崭新课题,而 
政治发展理论也和政治发展问题一样,充满着变幻不定难以捉摸的变化。 
回顾政治发展理论的发展,我们既看到它的重大意义,也发现它明显的 
稚嫩和难以避免的局限性。一方面,政治发展理论无疑能够帮助人们更 
深刻地理解政治发展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为人们提供许多富于启发性的 
见解;但另一方面,政治发展理论也表现出理论本身的苍白与贫乏:它 
被现实发展牵着鼻子走,容易被眼前和表面的现象所迷惑。它提供对现 
实发展的各种各样的解释,但从整体上,它还不能为人们提供有预见性 
的理论分析框架。亨廷顿作为西方政治发展理论的代表人物,他的理论 
的发展变化就突出说明了这一点。


  1.60-70年代的权威主义取向

 回顾西方政治发展理论数十年间在价值取向方面的转变是颇有意义
的。战后初期,由于实行民主制度的盟国的胜利,直接促成了一些国家
民主制度的诞生。如西德、意大利、奥地利、日本、南韩等。这个时期
,形成一股世界性的民主化潮流,一些发展中国家纷纷仿效西方国家建立
民主制度。包括土耳其、希腊、乌拉圭、巴西、哥斯达黎加、阿根廷、 
哥伦比亚、秘鲁、委内瑞拉等。一批新获得独立的国家也按西方模式建 
立了脆弱的民主制度。如巴基斯坦、印度、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斯 
里兰卡、菲律宾、以色列、尼日利亚等。与这种状况相适应,从50年代 
末到60年代初,也就是西方政治发展理论初创时期,它的基调是乐观主 
义的。学者们相信,在西方国家的帮助和影响下,发展中国家都能够走 
上西方式的民主道路。西方的民主模式具有普遍适用性,能够移植或照 
搬到发展中国家。政治发展的研究主要专注于民主的先决条件和民主制 
的发展问题。
 然而历史的发展表明,这种乐观主义只是一箱情愿。从50年代末起, 
 一些民主国家开始转向权威主义政体。进入60年代,一股非民主化浪潮 
 开始冲击世界各个角落。在拉美,秘鲁、巴西、玻利维亚、阿根廷、厄
瓜多尔、乌拉圭和智利都建立了军人政权。并且出现了一种带有拉美特 
 色的新的政治体系,学者们称之为“官僚权威主义”(Bureaucratic 
 Authoritarianism)。在亚洲,巴基斯坦、韩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 
土尔其等国家转向了权威主义政体。在非洲,只有个别国家建立或保持 
了民主政体,33个在1956—1970年间独立的其它非洲国家在独立时或独 
 立后不久,都走上了权威主义政体的轨道。60年代和70年代初,全球性 
 的非民主化令人惊异。有人统计,在1962年,世界上13个政府是政变的 
 产物,到1975年,达到38个。据另一项估计,1958年世界上的32个民主 
政体中的三分之一到70年代中期变成了权威主义政体。1960年,10个南 
美伊比利亚人后裔国家中,有9个由民主选举的政府统治,到1973年只 
 剩下两个了。⑴
 这次非民主化潮流带来了西方政治发展理论的第一次转折。随着非 
民主化潮流的扩张,一种悲观主义情绪弥漫开来。麦克弗森
 (Macpherson)在1964年表达了对民主的悲观情绪:“50年前,世界几乎 
是西方自由民主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天下。他们的经济是成功的,理论也 
 是成功的。从那时起,世界上的三分之二拒绝了自由民主的市场社会。” 
⑵人们开始怀疑,西方的民主模式是否能够适用于发展中国家。有人强 
 调,西方的民主制度是西方文化特有的产物,它难以移植到文化传统和 
 发展水平各异的其它地区。有人尽管坚持民主是政治发展的长远的或终 
极的目标,但否认发展中国家在目前和近期内有实现民主的可能。G.奥 
唐奈就对50年代后期S.李普塞特等人的理论提出质疑。根据李普塞特的 
观点,较高的经济发展水平与民主政体存在着正相关的联系。但是,G. 
 奥唐奈依据南美洲的发展材料论证说,较高水平的现代化与政治民主没 
有必然联系。发展中国家要想获得高增长,不得不接受一个致力于发展 
的权威主义政府。民主政府免不了太软弱,无力解决现代化过程中的大 
量难题。这个时期学者们们的研究表明,民主国家几乎从未取得过高的 
 增长率,而权威主义国家却可以取得极高的、中等的或极低的几种不同 
的增长率。一项对98个国家的细致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在穷国当中, 
权威主义政体提高了经济发展率,而民主政体确实像是有碍于发展的一 
种奢侈品。”⑶正如苏查特莫科在1979年指出的:“西方大多数发展理 
论家似乎都已接受并带有几分懊丧地确认:发展须与权威主义政府相伴 
 随,看来是不可避免的。”⑷

   作为西方政治发展理论中坚人物的亨廷顿也免不了随波逐流,甚至推 
波助澜。

   在1968年出版的《变动社会的政治秩序》中,亨廷顿则公开地、僵 
硬地把维护秩序奉为最高的政治价值。在该书中,他开篇就宣称:“国 
家之间政治上最重要的区别,不在于政府的形式,而在于政府的水平。” 
⑸一个国家是否在政治上体现出一致性、共同性、合法性,体现出组织、 
效率和稳定,比民主制和独裁制的区别更重。针对当时的实际情况,他 
指出,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等正在进行现代化的国家的主要问题是“ 
缺乏政治上的一致,以及高效、权威的合法政府”。在这里,他把提高 
国家制度化和组织化水平,从而实现合法的政治秩序作为首要价值,而 
第二位的才是扩大参政。然而,如一般政治学者所指出的,政治发展的 
这两项目标既是相互联系的,又是矛盾的。亨廷顿侧重于强调人民急剧 
增长的参政要求对政治稳定的威胁。在他看来,大多数扩大参政的结果 
是“增强了具有破坏性的而且时常是反动的社会力量的权力,并拆毁了 
公众权权威的结构”。⑹
    在这部著作中,亨廷顿并没有向发展中国家推销美国式民主。相反, 
他通过对西方现代化历史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在西方,美国是第一个 
实现广泛参政的,但“对于必须使其传统秩序现代化的社会来说,美国 
政体几乎毫无用处”,而“都铎式政体是可以和现代化社会十分和谐地 
共存的。”⑺
    诚然,亨廷顿承认扩大政治参与是政治现代化的目标。他把政治现 
代化的内容归结为三个方面,即:第一,权威的合理化,即以单一的、 
世俗的、全国性的政治权威取代各种传统的、宗教的、家族的和种族的 
政治权威;第二,新的政治职能的区分化,以及创立专门机构来履行那 
些职能;第三,整个社会中更多集团的参政。他还认为,政治现代化最 
基本的方面是群众参政。但根据他的理解,这种参政并不必然是人民控 
制政府,也可以是政府加强对人民的控制。⑻也就是说,不一定意味着 
建立民主制度。
    进入70年代以后,研究政治发展问题的学者一改从前的主题,其著 
作中充斥着“变迁”、“危机”、“困境”、“选择”之类的字眼。在 
某种意义上说,人们把分析的焦点放在了政治危机上。学者们的分析着 
眼于两难处境、选择、利害交换、危机甚至恶性循环。特别强调增长与 
公平、增长与自由、实现政治稳定与扩大政治参与之间的冲突。在政治 
发展理论诸目标的优先选择问题上,这个时期的政治学家强调在时间上 
秩序应优先于民主。D.鲁斯托把这一想法的大部分概括为:最有效的顺 
序是依次实现国家统一、政府权威以及政治平等。
   这个思想潮流也同样反映在70年代亨廷顿与J.纳尔逊所著的《难以 
决择》一书中。在这里,亨廷顿论证说,较为先进的发展中国家往往不 
得不面临二难选择:(1)一种民粹主义的“恶性循环”,包括扩大的 
政治参与、较多的社会经济平等、较慢的经济增长、以及不断加剧的阶 
级矛盾导致军事政变和参与的“内爆”(participation inplosion); 
(2)一种专家治国论的“恶性循环”,往往从军事政变开始,包括禁 
止政治参与、高速的经济增长以及扩大的社会经济不平等,导致日益高 
涨的大众不满和反政府的参与“外裂”。应该说,这里所谓的二难选择 
符合70年代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现实,但这种二难状况对于大多数发展中 
国家来说即将成为过去,一种新的历史趋势已经显出其苗头。亨廷顿对 
此却浑然不觉。

  
   2.“民主的马基雅弗利”

    正当政治学者们对发展中国家民主化的情绪落到最低点的时候,新 
一波的民主化浪潮在70年代中期已悄然兴起。今天,以亨廷顿为代表的 
政治学者们把70年代中期由葡萄牙、希腊和西班牙开始的变化视为这次 
民主化浪潮的前锋,但在当时,人们并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一新的发展趋 
势。到70年代末,由南欧开始的民主化进程波及到拉丁美洲,一个个军 
人政权被民选文官政府所取代。到80年代初,人们才又重新重视政治参 
与问题,大谈向民主过渡的问题。到80年代中期,当民主化潮流扩展到 
亚洲,在其它地区也都有明显的表现时,对民主前景的乐观主义潮流重 
又兴起。到80年代末,民主运动开始席卷前苏联和东欧地区。已经有数 
十个国家实现了由权威主义政体向民主政体的过渡,还有更多的国家实 
行了有利于民主化的政治改革,民主化潮流已经发展到非常强劲的时候, 
政治学者们开始断言:民主的时代已经到来。L·达尔蒙德(Larry 
Diamond)和M·波莱特耐尔(Marc F.Plattner)指出:“当未来历史学 
家回首20世纪时,他们可能把这个世纪的最后四分之一视为现代文明史 
上最重要的民主躁动时期。”⑼一些人甚至急不可耐地宣称,“我们的 
世纪是民主的世纪。”在“不同制度问题上别无选择”,即“经济和政 
治的自由主义已经无可置疑地胜利了。”“民主胜利了”。⑽从那时到 
现在,研究政治发展问题的学者已经一窝蜂地涌进欢呼民主时代到来的 
合唱队。
    民主化浪潮带来的乐观情绪在F·福库亚马著名的文章“历史的终
结”中得到最有力的表述。他指出,我们可能正目睹“人类意识形态进 
步的终点和作为人类政府最终形式的西方自由民主主义被普遍接受。” 
⑾ 在一些西方学者看来,“在今天,自由民主制度被广泛视为唯一真 
正和充分的现代社会。”这在东欧和前苏联称为“正常社会”。因此, 
“我们至少可以说进入了一个持久的和平的民主霸权的时代, —— 一 
种民主统治的和平”。⑿他们认为,“民主已经成为这个时代唯一受到 
尊重的政治制度。事实上,世界上的所有国家都声称自己是民主制度。 
偶而军人攫取了国家权力,但它缺乏明确的合法性,常常宣称他们清洗 
国家,为的是恢复公正的民主。其它政体也装作建立了高的或更真实的 
民主。”特别是苏联东欧的变革,被他们解释为“值得欢迎的对民主概 
念理解上的趋同。”所谓民主的时代,在一些西方学者那里也就是“美 
国的时代”,亦即美国政治模式得到普遍接受的时代。
   又一次,亨廷顿成了时髦的赶潮者或不如说弄潮儿。1991年,他发 
表了《第三次浪潮:20世纪晚期的民主化》一书,首次提出了“第三次 
民主化浪潮”概念,以三次浪潮的分析模式解释世界性的民主化进程, 
对当代世界的民主化运动提出了新颖独到的描述和分析框架。
    亨廷顿在该书中关心的的是20世纪晚期(1974--1990)全球政治重要 
的,或许是最重要的发展,即大约30个国家由非民主政治制度向民主制 
度的转变,至少有20个其它国家迈出了向民主过渡的步伐。从而形成了 
一次世界性的“民主化浪潮”。⒀
    对于“民主化浪潮”,亨廷顿解释说:“一次民主化浪潮是在一个 
特定的时间内发生的由非民主政体向民主政体的成批的转变。”除了完 
成这种转变的国家外,“它还包括政治体系的自由化或部分民主化,尽 
管这个进程没有实现充分的民主。”按他的说法,世界的民主化进程经 
过了三次浪潮。每一次浪潮都有一些国家实现了民主化,而在民主化浪 
潮临近终点时,就出现反民主的回潮,一些实行了民主化国家又摆回到 
非民主的道路上。继之又是新一波的民主化浪潮。
    亨廷顿总结的三次民主化浪潮模式是:
    第一次长期的民主化浪潮,1828—1926年,约33个国家建立了民主。
    第一次回潮,1922—1942年,约22个国家的民主制度被颠覆。
    第二次短促的民主化浪潮,1943—1962年,约40个国家建立了民主。
    第二次回潮,1958—1975年,约22个国家的民主制度被颠覆。
    第三次民主化浪潮,1974—?,到1990年,有33个国家建立了民主, 
 其中有3 个又摆了回去。⒁这是否回潮的开始亨廷顿还无法肯定。

  亨廷顿的理论在西方产生了广泛影响。如今,继未来学家阿尔文· 
托夫勒提出社会发展的“第三次浪潮”概念之后,亨廷顿提出的民主化
的“第三次浪潮”概念已经成为西方政治学者的口头禅。
在这部著作中,亨廷顿表现了对民主的乐观情绪,特别是对美国式 
民主在发展国家胜利的信心。然而他本人对自己这种理论上的转向半遮 
半掩。在《变动社会的政治秩序》中,他事实上把稳定作为最高价值, 
或首选价值。政治稳定是好的,且不问什么样的政治稳定。为了实现政 
治稳定,就要牺牲政治参与的发展,压制政治参与的扩大。在《第三次 
浪潮》中,他虽然还坚持:“政府形式对一个国家并不是唯一重要,甚 
至可能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秩序和无政府状态的区别远比专制与民主 
的区别更重要。”但他已经改变了政治稳定与政治参与关系的观点。他 
认为,总起来说,民主与个人自由的关系紧密得多。民主政治的长期影 
响会扩大和加深个人自由。在一定意义上,自由是民主独有的价值。如 
果一个人把自由视为终极社会价值,他也应该关心民主的命运。
    政治参与的扩大与政治秩序的尖锐对立在这里也不见了。亨廷顿现 
在说,不是权威主义政府而是民主制度会带来更稳定的秩序。表面上看, 
民主社会常常是混乱的,但它不常出现暴力。民主政府以暴力对付其公 
民比权威主义要少得多。民主也在制度内为持不同政见者和反对派提供 
了可接受的表达渠道,政府和反对派很少用暴力互相对抗。民主提供定 
期更换政治领导人和改变公共政策的机会而有助于稳定。在民主制度下, 
也很少在一夜间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它常是温和的和渐进的。民主在很 
大程度上还可以减少多数革命的诱惑,革命反对通过民选产生的政府很 
难成功,等等。
   人们不得不承认,《变动社会的政治秩序》一书对影响发展中国家 
政治秩序的各种因素的分析严密系统,许多见解是深刻的。但从亨廷顿 
的字里行间,人们会感觉到他所表达的一种强烈的倾向,即对人民大众 
的困惑、不安和矛盾的情绪感到厌恶,而对能够驾驭、引导、必要时甚 
至镇压群众的一切上层显贵、官僚阶层或领导集团,却表示赞赏。在这 
里,亨廷顿毋宁说充当了权威主义政治家的顾问。事实上,亨廷顿的理 
论也确实为一些发展中国家的权威主义理论提供了精致的思想材料。
    一般政治发展问题的学者都把政治民主化的希望寄托于中产阶级,
然而亨廷顿却认为:“城市中产阶级要求民族尊严、进步意识、国家使 
命、以及通过参政全面重建社会而获得满足的机会,这些都是乌托邦式 
的目标,历来没有一个政府能真正达到。”他冷酷地宣称:“对于关心 
保持政治安定的政府来说,对中产阶级的激进主义的恰当反应是镇压, 
而不是改革。”⒂对于民主运动的先锋学生特别是大学生,他指出,他 
们是“最坚决最有力的革命分子”,“在大多数进行现代化的国家中, 
学生团体中占主导地位的积极分子集团是反对现政权的。反对政府最坚 
决、最极端和最不妥协的力量存在于大学之中。”但大学生们的政治观 
念是理想主义的。“从政治安定的角度来看,埃塞俄比亚政府在1962年 
和1963年关闭海尔·塞拉西大学的宿舍,强迫学生回家的举动是比较明 
智的。”⒃如果说,《第三次浪潮》是民主政治家的教科书的话,《政 
治秩序》则是权威主义政治家的教科书。亨廷顿自己承认,他确实是现 
代的马基雅弗利。不过他做了两次马基雅弗利,先是坦率的“权威主义 
的马基雅弗利”,而后又成为“急不可耐的民主的马基雅弗利”。⒄
    按亨廷顿自己的解释,他在《政治秩序》一书中,是以“社会科学 
家”的身份说话的,尽可能避免在分析中掺入个人的价值,而在《第三 
次浪潮》中,他则忍不往不时地公开地抛开“社会科学家”的身份而以 
“政治顾问”的身份说话。即使这种解释能够说得通,那么,在权威主 
义盛行,发展中国家人民在为实现民主而苦斗的时代,作为一个政治学 
者不关心如何实现民主,却专心向权威主义政权提供科学的药方,而当 
民主化在许多国家已经实现了的时候,方来充当民主政治家的“顾问”。 
如此看来,政治发展理论的功能和价值也就很值得怀疑了。

  
    3.缺乏预见性的政治发展理论

  
   政治发展理论研究的是发展中国家的政治。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政治 
处于由传统政治向现代政治的巨大变革之中。问题复杂尖锐,前途晦暗 
难明。对发展中国家政治发展的研究迫切需要理论的预见性。但几十年 
来,政治发展理论对现状的描述与分析有余,对发展趋向的预见性不足。 
它总是跟在时代潮流后面走,而不能识别时代发展的近期趋向,把握时 
代精神的脉动。它在发展中国家民主化问题上屡屡陷入被动状况,确实 
令人失望。
    政治发展理论无疑把预测作为自己的重要职能。它关注发展国家政 
治发展的趋向,着眼于政治发展的未来。因此,它总是作出各种预言。 
但现实的发展常常使它的预言落空。亨廷顿也是如此。他在权威主义盛 
行的年代充当了权威主义的马基雅弗利,民主只是口头上还没放弃的虚 
幻渺茫的目标。在他看来,发展中国家迫切需要实现的是稳定的秩序而 
不是民主。 对发展中国家向民主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他的反应相当迟 
钝。迟至80年代中期,其时第三次民主化浪潮已经非常强劲,他在《会 
有更多的国家成为民主国家吗?》一文中,还十分肯定地说,如果经济 
发展与政治民主存在正相关的关系,如果有关的理论是对的,那么就可 
以预言,属于中等收入国的前三分之一的21个国家(尤其是东亚新工业 
化国家和地区和南美的官僚—独裁国家),将会向民主方向发展。然而 
亨廷顿认为“经验告诉我们,对于这些处于过渡阶段的国家和地区来说, 
可以预言的与其说是民主的到来,不如说是原先旧政治形式的崩溃”。 
⒅在他看来,旧政治形式的崩溃不一定使政治发展走上民主的方向。可 
不出几年,亨廷顿所说的这些国家中多都实现了向民主的过渡。它们不 
仅结束了旧的政治形式,而且确实选择了民主化的道路。亨廷顿也没有 
预见到前苏联东欧地区的变化。也是在80年代中期,亦即苏联东欧变革 
的前夜,他还断言说,“东欧地区向民主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事实上是零。 
”⒆
    当然,我们不否认,亨廷顿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学者,有着敏锐的洞 
察力。但即使像他这样的学者,仍不免在现实的发展面前每每陷入尴尬 
的境地。这使我们去思考:西方政治发展理论本身是否有着局限性和内 
在缺陷。西方社会有着优秀的理论传统和先进的理论研究水平,但他们 
研究非西方国家的政治发展,总有一层文化上的隔阂,有如雾里看花, 
这也许是他们屡屡失误的原因之一吧。


    注释:

  ⑴⒀⒁⒄  Samule P.Huntington,The Third Wave 
,Demcratization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1991.P.21..3—5.16.P.ⅩⅤ.
    ⑵ Democracy and Democratization,Edited by Geraint Parry 
 and Michael Moran,London,Routledge,1994.P.263.
    ⑶⑷参见塞缪尔·亨廷顿:《发展的目标》,载《现代化——理论 
与经验的再探讨》,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第343、343—344页。
    ⑸ ⑹⑺⑻ ⒂⒃塞缪尔·P.亨廷顿:《变动社会的政治秩序》,上 
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第1、8、152、37-40、400-402、315-403页。
    ⑼The  Global  Resurgence of Democracy,Edited by Larry 
 Diamond and Marc F.Plattner,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3,Introduction.
    ⑽⒆ Geraint Parry and Michael Moran,(eds.) Democracy and 
Democratization, London,Routledge,1994.P.264.Samule P 
.Huntington,The Third Wave,Demcratization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P.27.
    ⑾⑿ M.F.Plattner,The democracy Movement, The  Global 
 Resurgence of Democracy,Edited by L.Diamond and M.F.Plattner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3,P.29.30-32.
    ⒅S.亨廷顿:《民主政体发展的历程和民主化的前提》,载《国外 
政治学》,1989年第5期,第21页。

(发表于《天津师大学报》,1998年8月(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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